编者按
国庆长假上班第一天,即重阳节第二天,编辑部收到了孙守云老人的来稿。
孙守云,黑龙江省望奎县人,77岁,仅小学二年级文化。但老人喜读古典小说、武侠小说。闲时练笔。在《黑龙江日报》《北方文学》《海燕》《黑龙江林业报》《绥化日报》《绥化晚报》等处发表过作品。
孙老太太乃“林记出品”主笔。林记出品是一个家庭文学公号,家庭所有成员均参与文学写作,在这个忆家事、说人生、谈写作、论文艺的“林家写、写林家”的文艺平台,“老母亲“孙守云,文化程度不高,但不懂写作技法、写作理论,“只按自己的心意写,实实在在地写”,“无招胜有招”,深受公号粉丝们的喜爱。
“林记出品”创办者林超然说:“老妈是我们姐弟几个童年时期的‘故事大王’,她曾用自己的理解、自己的讲述方式讲过《红楼梦》,讲过别的数不清的故事。在物质条件相对贫乏的时代,却让一个一个小心灵最大可能地偎近丰盈、饱满!”
小时候渴望读书,看见别人家的孩子上学、读书,我就眼馋,啥时候自己也能上学,板板正正坐到课堂上听老师讲课,那该有多好哇。
姐姐比我年长五岁,读五年书就不念了,说要帮家里干活儿。母亲对父亲说,让老姑娘上学吧。父亲不怎么同意。在他看来,女孩子不要上学,上不上学没啥用,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——“女子无才就是德”。母亲说,让她念个四五年就行了,也识个庄稼字儿,不然就是一辈子两眼一抹黑了。
我高兴得不得了,终于可以坐到课堂上听老师讲课了。我爱读书,爱学习,功课也好,经常受到老师表扬。
升入二年级的时候,老师让我们写篇作文,题目是《校园》。作文写完交上去了,校长把我的作业本儿拿到高年级给他们说,你们看看人家二年级的学生写的作文多好,你们真得向人家学习。
可是,家中的变故,让我读书的美梦突然间破灭了。母亲得了头痛病,一个多月后,医治无效,在阴历三月初六去世了。
母亲去世,家就天崩地裂了。我上二年级读了58天书,上学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。
老师几次到家里来找父亲,商量让我接着上学。父亲说,她不能去了,你看看我家,天都塌了,日子还咋能过。就这样,12岁的我接手了家务,当起了大人。
父亲有三位好朋友都是书迷,晚上经常来家听姐姐读书、唱书。姐姐读的好,唱的也好,他们说特别供听——就是听着解渴、过瘾。
他们三位,一位是李文禄,一位叫张成富,还有一位贾凤山,最大书迷是李文禄,书全都是他租来的。
后来姐姐出嫁了,再没有人给他们读书唱书了,他们都蔫儿蔫儿的,唉声叹气,觉得没着没落的,一连闷了好多天。父亲说,要不,老姑娘你来试试?我说我可不行,我根本就读不下来,很多字我都不认识,没办法读。李文禄说,会的字,你就读出来,不会的就不用读。诌书咧戏,顺辙押音,我们能听明白就行,你不用着急。
万般无奈之下,我拿起了一个唱本《白玉楼挂画》。哆里哆嗦,我自己总觉着不行,可看屋里这几位,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。没办法,我只能硬着头皮读下去。开始的时候,读的很不顺,实在不认识,我就给他们瞎蒙一个。二年级没上几天的小学生,能读古书,谁信?我是这样想的:能把书中的主要故事读明白就行,就像《白玉楼挂画》里,“休妻”“劫持”“遇救”“接彩”“挂画”这些故事,读明白就行了。
我读得很快,一晚上就读完了这个小唱本,他们说我读的快,唱得好,太供听了。我受到了鼓舞,不几天,《秦雪梅吊孝》《响马传》《雷宝童投亲》《大破孟州》等等,接连读完了好几部书。
这些看完了,李文禄又到望奎县城租了一面袋子书。回来往炕上一倒,哇,别提我多高兴了,不少都是我从前没有看见过的:《大八义》《小八义》《三侠剑》《三国演义》《马潜龙走国》等等。李文禄这个老头儿租书也很辛苦,惠三到望奎20多里路,舍不得吃一口东西,当天打个来回儿,还背一袋子书,多不容易。
提起读书的事儿,我这大半辈子,最感激的就是李文禄这个书迷。他让我读了这么多的书,认识了那么多的字,明白了那么多的道理。有时在路上碰到李文禄,他都是在唱着书,“过五关,斩六将,关云长刀劈华雄酒未寒”……他把听的书都吃到脑袋里了,像得了魔症一样。
有天晚上,他又来我家。他说,孩子,《三国》你再给我读上几段儿,我就是咋听也听不够。那天,他一直听到很晚,看我实在读不动了,才说就到这儿吧。第二天早上,他跳井淹死了。他家尽是糟心事儿,就是听书还能让他觉得活着有点意思。
我特别难受,好几天眼泪都没干。村里有大事小情、红白喜事啥的都离不开李文禄。父亲失去了一位最好的朋友,我失去一位敬爱的书迷叔叔。
再也没有人去租书了。而我,再也没有那样读过书。
我成家后,大外甥知道我爱读书,就借些武侠小说儿给我看,像《碧血剑》《白发魔女传》《倚天屠龙记》《天龙八部》《多情剑客无情剑》啥的。我白天干活儿不管怎么累,晚上都要看书。孩子们看我爱看书,他们读初中、高中、大学都一直给我借书看。有一次,大儿子给我带回一部《七剑下天山》,还有一部《海无颜》,一部《饮马流花河》。甚至,他还动念头要给我写一部武侠小说,只开了个头儿,我记得当中有一句“让仇人们的头颅,一路滚下山坡,不过是末流屠夫的行当”。
二儿子给我借的书,则是《红岩》《林海雪原》《青春之歌》《野火春风斗古城》什么的。他们拿回什么,我就看什么。早十几年,大儿子就曾说起,要给我买一套《金庸全集》。我说,别买了,我眼睛看书也不行了。
老辈人见到书就是亲。我还年轻的时候,表弟结婚,晚上一家人凑到一起,舅舅说,孩子你给我们读一段儿书。我说行,就接过来一本《三侠五义》。我给他们读一段儿,他们说没听够;我连着给他们读了五六段儿之后说,这回可得了,明天我再给你们读。舅舅是大队上的老支书,干20多年了,小时候家里穷,没钱读书,自己学了不少字儿,能看报纸。舅舅小的时候,村里也有家庭条件好的孩子不爱读书,甚至于逃学。舅舅爱读书,但是没有机会。
人和人真是没法比,时代和时代也真是没法比。如果当初是现在,我也能上学,我要一直读到中学或者大学。可惜的是,压根儿就不会有这个“如果”。
文/孙守云
文字编辑/李缨
视觉实习编辑/王西
编审/李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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